乘車回到家中,岑山先從影壁迎出來,對謝瀾安說大郎君請家主過去。

謝瀾安一聽便知是阿兄探問出昨日的事了,她往上房去的腳步微頓,猶豫了一下,轉而去隔壁庭院。

“阿瀾!”謝策在家中焦急地等待半天,看到瀾安無恙回來,總算鬆了口氣,卻又後怕:“出了這樣大的事……幸好你沒受傷。”

謝策從賀校尉口中得知了在城外發生的險情,他感激瀾安沒有瞞著他,若非她首肯,謝策清楚瀾安身邊的人是不會向外吐露半個字的。

有人想要他妹妹的命,謝策一想到這裡,便驚怒難安。他下意識像從前做兄弟時那樣去攬瀾安的肩頭,手都伸出去了,望見瀾安的雲鬢釵髻,又兀自握緊掌心。

“阿兄莫急……”謝瀾安才開口,便見謝策一臉凝重,說:“這件事,謝氏一定會追究到底。瀾安,你從前說與那名小郎君有香火情,果然不假,這次小郎君挺身救你,還傷得不輕,阿兄心裡感念他,需要什麼藥材補品你隻管開口。”

“等等等等,”謝瀾安混亂地豎起掌心,“誰?”

“小郎君啊,你是如此稱他的吧?”謝策正色,“雖然此事不能換取我草率地應許你的終身大事,但讓他住在上房院……嗯,阿兄沒什麼意見。”

這都哪跟哪啊,謝瀾安抬指抹了下額角,“阿兄,”她有些無奈,“緝凶的事我自有分寸,不用阿兄操勞。此事彆讓姑姑嫂嫂和五娘她們知道了,免得嚇著她們。還有小、什麼的,你彆這麼叫他。”奇奇怪怪的。

哦,隻她能叫得,旁人都叫不得。謝策也不較這個真,他從瀾安的話裡聽出些意思:“你知道是何人所為?你待如何?”

謝瀾安神情沉冷下去,低頭凝視自己的掌心。

衰奴的血曾在上麵慢慢冷透,湮浸了她的掌紋。

不動聲色的狠落在女子眼底,“那一箭是衝要我命去的,留幕後凶手一條全屍,不過分吧?”

·

從阿兄那兒出來,謝瀾安過月洞門沿著抄手遊廊,往自己院裡走。

出門數月,上房日日有人灑掃,景物與離開時並無多少不同。牆根的磚縫裡重又冒出嫩色的草莖,東廂窗下,一口圓肚水缸洋洋自得霸占著庭除一角,漆銅鼓肚兒在夕暉下反著光,水中幾尾金鱗鯉遊得自在。

東屋的窗子沒關,磕磕絆絆的背詩聲從屋裡傳出來。

謝瀾安放慢了腳步,經過自己的房門,朝在廊下迎著她的束夢壓了下手,繼續向前踱步。

“……少時壯且厲,撫劍、撫劍獨行遊。誰言行遊近,這個、張掖至幽州……”*

小掃帚手指揪住褲縫,正絞儘腦汁地給小胤交功課。

荀朧不在她自己的屋子,也跑來漂亮哥哥的房間,坐在小杌凳上托著臉看他,順便在小掃帚忘詞時提醒她幾個字。

“嗯,背得挺好。”胤奚虛倚在靠座上,耐心地聽小掃帚背完,把端在手裡的止疼湯藥慢慢喝儘了。“

隻不過你字還沒認全,這詩對你來說有些難了,還是從詩三百開始循序漸進就好。”

曾經找她借啟蒙書的人,如今也能優容涵泳地教人啟蒙了,謝瀾安透過敞窗望見胤奚的臉。

有點好看。

不過他的靈氣從來不止於穠麗的皮相或曼妙的喉音,這人像上天鑄就的璞玉,隻需有人落下雕琢的第一刀,塵封的石屑就會自動從他身上撲簌下來,煥發出瓊琚的光采。

“也多謝荀小娘子這段時日對小掃帚——”胤奚轉向乳名喚作福持的小女童,話未說完,餘光睇到窗邊,眼神亮了起來。

“老師!您回來了!”

“……家、家主大人好。”

孩子們也發現了窗外的謝瀾安,身子調轉個方向。小掃帚改不過口,胤奚慢慢起身,雋麗的眸子迎著晚陽變成琥珀色,嗓音低醇:

“她比較喜歡彆人叫她姐姐。”

謝瀾安語噎,瞪他一眼,手摸向腰際,才想起折扇染上墨漬,被她給玄白了。

她手心發癢,索性邁步進屋,眼見胤奚白著臉站在地心,又蹙起眉,“不是叫你歇著?”

兩個孩子懂事,知道大人要談事,給謝瀾安行禮後手拉手出去了。枉胤奚走之前還擔心小掃帚在府中會不適應,誰知這兩個身份懸殊的小女孩,一來二去已經玩成了夥伴。

“躺著也不舒服,離家太久,我想整理下書櫥。”胤奚眼睛不離開謝瀾安,側身讓了讓,“晌午時大郎君過來,說要謝我,若非我攔著,大郎君還要給我致揖……未時岑伯伯又送來一大堆補品。”

謝瀾安這才看清案幾上的層層摞摞的包裹,隨手扒拉兩下,發現不止有藥物補品,還有筆硯文房,絕世古籍,甚至出現了玉佩發冠,香料茶團的影子。

“……怎麼辦呀,我這條命都是女郎的,為女郎死生契闊,並不圖求回報。”耳邊胤奚還在絮絮說著,有種煩惱的小驕矜,“大郎君這般厚愛,我承不起,以後在府裡再無立錐之地了。”

明知胤奚作怪,謝瀾安也不由得頭疼。要不是阿兄知道她要保密,恐怕這會兒連太醫署的醫丞都在她家了。

搞什麼,又不是下聘。謝瀾安見屋中盥架上有現成的清水,過去洗了把手,將水漬隨意抹在胤奚的巾帨上,轉身去探他額頭的溫度。

胤奚溫馴地低下頭,呼吸落在謝瀾安的唇邊,遲疑道:“用手,量不準吧。”

謝瀾安比較一下兩人的體溫,覺得應是退熱了,收回手背。

胤奚的暗示被置若罔聞,也不氣餒,勾著白皙的頸項,低問:“女郎進宮都順——”

他話說一半,忽從謝瀾安的衣領嗅見一股幽淡的香料氣,眉睫間的情致蕩然彌散。

皇帝又留他的女郎在內閣暢談許久?

“女郎。”他改換清沉的嗓音,右手勾攬,低頭咬住謝瀾安的耳垂。他的女郎不薰香,他喜歡女郎微微沁涼的皮膚上潔淨如雪的味道,誰也彆想沾染她。

“胤……傷……”謝瀾安

不知胤奚何時改屬狗了,腳步踉蹌一下,被舔得頂肩,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。

胤奚歪頭眯起眼,顯而易見被安撫了,蒼唇沿著她下頷來回吮,睫隙透出的光卻落在她的檀唇上。

他沒有更犯一步,謝瀾安從沉密的呼吸聲裡聽出了克製,又感覺攬住她的手臂緊繃得凶野,像昨天黑暗裡從她眼前劃過的淬亮眼鋒。

“咳。”長廊下全榮手裡捧著托盤,清咳一聲,避著眼看缸裡的魚。

夕陽從柳梢頭斜灑上沒關的窗欞,映出一條交疊的影。屋裡的兩人同時一頓,窗上重影分開。

謝瀾安彎起指節拭了下濕漉漉的腮邊,她是此府主人,她沒必要窘迫,沒錯,她若無其事走到門邊,看見二管事手上的兩件衣袍。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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